荷兰生命公寓:年老无法治疗,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快乐』
撰文/张子午
摄影/安培淂
幽静的巷子内,成排的绿树后,一座两层楼的连排长条建筑矗立,坚实肃穆,泛着暗红色泽,与周遭社区轻快的居家风情形成强烈对照。中轴线两侧,长窗按相同比例工整排列,像是学校一间间的教室单元;正中央的阶梯缓缓上升,微拱的弧形大门后,悠悠传来钢琴的柔美乐声。
上午的音乐课,是否正开始呢?大门开启,这座近百年的学校建筑里,却已没有老师与学生的身影。温暖的晕黄灯光下,玛莉雅弹着钢琴,患有轻微失智症的父亲静静坐在一旁。 「这里就像家,不会感觉到和病人在一起,他们被视为『正常人』。」玛莉雅说。她特别从阿姆斯特丹来到位于荷兰南部小城台夫特(Delft)的赫伯罕(Herbergier)安养院探望父亲,这里没有门禁,家人可在任何时间来看望长辈,甚至住在里面。
「当母亲已无法照顾父亲时,我和兄弟就开始为他寻找适合的安养院,看了许多地方,但发现公立的安养中心很可怕,门被锁住人不能出来,里面的人悲观无生气,照护员不足,房间规格统一无个性,我无法想像爸爸在这种地方;另一种则很豪华,还有演奏古典音乐的舞台,晚餐是三道菜的完整套餐,房间极大且非常贵,太不真实了。这里刚好介于两者,整体气氛很舒适自在。」玛莉雅说。
废校转型高龄者客栈
Herbergier的字义是客栈管家,顾名思义,这里仿佛是高龄长者生命走到尾声前的最后一间客栈。一反大型医疗机构的冰冷,从壁炉、地毯、挂毡,到温润的磁砖、墙上的画作、楼梯口的花卉植栽,这间由旧校舍改装而成的安养中心处处散发着温馨与别致的美感。
管家的责任在维持温暖轻松的氛围,没有制式的时间表,一般安养院里的失智或行动不变者多局限在封闭区域内活动,在这里却不是这样,他们可以自由走动,可依自己的能力和自己的节奏起床、散步、社交或接待来访者,任何人都可以参与协助煮饭或购物。活动时管家在一旁陪伴,亦在生活中关注各种个人需求,无论是游泳、看电影或讨论电视节目。
从四年前开幕起,舒适的环境以及体贴的照护模式即使得它备受好评,但由于最多只能住二十位老人,至今已超过两百名顾客排队候补。台夫特的这一间赫伯罕,只是全荷兰连锁的其中之一,像这种小尺度、以旧房舍转化而成的安养院,已有四十多间。
「对我们来讲,老房子很重要,整体环境就像长辈年轻时上学的地方,所以我们试着运用废弃学校、修道院、农场、工厂,这些地方能使他们产生熟悉感。」护理师斯特林威夫(Jan Willem Stellingwerf)说。由住房协会(Housing Cooperation)筹资买下建物后,斯特林威夫即和一位专业管理人伙伴努力将旧校舍转化为接待失智或不便长者的居所。
由于学校历史悠久,被指定古迹,若想重新设计利用,规定非常严格,比如前门立面不得有任何变更,因此他们将入口设计在后门,保留下古老校舍幽森的庄严感。内部要克服的技术问题更多,「包含消防、水电管线、窗台高度等都是很大挑战,整修超过一年。」斯特林威夫说。
而今一间间的教室脱胎换骨为大小不一的温馨公寓和餐厅、交谊厅等。一人一间平均四十到五十平方公尺的房内,可自行决定装潢与隔间,为了尽可能营造熟悉的生活环境,家属都会从老家带来属于老人自己的家具与生活用品,因此每个房间都透露出不同的品味与个性,而非全然一致的标准化配备。有的摆满大量的艺术文物,有的放了一架钢琴,老奶奶尽管行动不便仍精神奕奕地敲击琴键。
为了避免长辈发生跌倒等意外,平整的无障碍空间是必备的基本设计,而在使用相关辅具时,维持长辈的行动自由,更是坚持的原则,「像这位退休的医院院长,夜里下床时曾不慎跌倒,虽然一般医院常见的栏杆床能保证不会再次跌下来,但却和我们的理念相抵触。因此我们使用一种能调整高度的升降床(low-low bed),调整到很低时,床和地面的落差减少,即能避免摔倒,但仍可自由行动。」斯特林威夫强调。
除了快乐别无他法
除了行动自由、十四位工作人员和二十位老人紧密地生活在一起,赫伯罕内不提供情绪控制药物,而是试着找出长者躁动、失眠的原因,一切环境规画与照护理念,都在致力摆脱跟医院或疾病有关的事物。
这种「去医疗化」的老年照护模式,在荷兰已是普遍趋势,位在荷兰第二大城鹿特丹的人本(Humanitas)基金会可说是开拓与实践此一理念的先趋。 「当我一九九二年第一次来到这里,一切管理都有着标准化的流程,工作人员穿着白袍走动,一切都被漆成白色或灰色,因为这被认为是『卫生』。老人被安排在六人一间的房间当中,唯一隐私就是围绕在床四周的帷幕,他们漫游在走廊,访视的家人不断地看手表,恨不得能尽快离开这里。」人本基金会执行长贝克(Hans Becker)回忆他首次来到这间传统老人院的情况,当时他任教于伊拉斯莫斯(Erasmus)大学经济学院已二十五年,被赋予带领严重亏损的庞大照护机构朝向转型的重任。
「当时它就像一个医疗组织,金字塔顶端是身穿白袍的工作人员,老人跟家人反落在底层,这是一个不开心的环境。我称那是『悲惨之岛』。」贝克说。取而代之的,并非什么灵丹妙药,而是回归到一个看似平凡的「常识」,「年老无法治疗,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快乐』。」他强调。
由此发展出的「快乐哲学」,构成了人本基金会独特且影响深远的老年照护模式,这些安养院现在被称为「生命公寓」(Apartment for Life),全荷兰有十五座,共一千七百间房,可容纳两千五百位老人居住,不只引领了整个产业的革新,更影响了护理学校的教育方向。
「让他们做自己生命的主人,是最重要的第一个原则。过去由护士决定老人什么时候喝咖啡、应该吃这或不能吃那,但是唯一知道什么对他最好的,是他自己,所以在这里你可以吃任何东西,没有住户允许,护士不能进来,如果十几二十天不想洗澡,也是由你来决定。」贝克说。
↑ 强调年长住户完全的自主权,住户就像家人般在大厅相聚社交。
↑约瑟夫的失智父亲平日住在安养院,定期由儿女接回家探望半身瘫痪的妻子。居家照护服务使她仍能独自生活。
↑比利时的迪威瑟安养中心专为失智长者设计,有特殊的伸降辅助装置帮助住户使用热水浴。
↑ 迪威瑟安养中心外设有健身器材与大型敲击乐器,常可见到老幼和乐融融地互动。
↑ 迪威瑟安养中心以小尺度的规画塑造亲密的居家氛围,照服员现场做餐、大开窗导入良好光线,能降低失智者的焦虑感。
↑ 荷兰社会重视个体的独立与自主,孩童拥有自由的发展空间,老人也非被动等待生命消逝,而能在良好的环境中与延续生命活力。
阿沐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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